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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宁城离震源较远，又因为历年来的长官注重根基建设, 城中除了穷苦百姓聚居的地方有些破损外, 其余倒都还完好。相比起先前经历的几座城镇的严重伤亡, 宣宁仅仅因为道路不通导致百姓被围困城中不便出行, 竟也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了。
也由于地动没有给城中造成太大的影响, 百姓家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许存粮，粮仓里的存粮一直不曾动用。
童老领着阮孟卿去往粮仓的路上已经低声将城里的情况大致诉叙述了一遍，听到这里, 阮孟卿忽然问了一句：“也就是说你最近并未查看过粮仓了？”
“三日前看过一次, 数目与账上所记均一致。”童老摇了摇头。
他这官吏当得颇为尽心, 每隔一定时日便要查看一番, 尤其是最近不怎么太平, 以防底下有人乘着混乱中饱私囊，更是将巡查的日子定为了三日一次, 因此回答阮孟卿时他的语气非常肯定。
“每次查看，是你一人前往, 还是有人陪同？是一处处都仔细检验了, 还是从中挑选了部分验查？”阮孟卿又问道，语气殊无波澜。
“这……”童老呼吸微窒,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在宣宁城好歹也说得上几句话, 视察粮仓自然不可能独身前往, 有一两个手下跟随再正常不过，况且存粮那么多，也不可能一一查验……童老不是傻子, 听到阮孟卿这么问，顿时反应过来其中的深意，于是整张脸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呼吸也沉重了几分。
“不可能，绝无可能……”他下意识地否认，冷汗从额头渗了出来，“大人缘何如此问？”
阮孟卿扬起一丝冷冽的笑：“流经宣宁再出去的粮食、银两以及药材，到达各地后均少了半数以上，莫非都是在半路上损失了不成？”
是，路上是会有损失，但绝不可能如此之多。童老对此心知肚明，顿时不敢再言，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到达粮仓时只有两个守卫在那打瞌睡，松松懒懒地倚着墙，若非童老头上前踢了一脚，只怕还醒不过来。
这样的状态怎么能守好粮仓？难道要叫大人们看看这就是平日里他们这些下属的作风？
这么一想，童老额头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看来也不是第一次了。”陈珈兰拉着阮孟卿的袖子低声说了一句。
阮孟卿面沉如水地点了点头。
“你看你们像什么话！我让你们守粮仓，你们就是这样执行任务的？去，去把人都给我叫出来，我今日要查看粮仓！”童老开口就炮语连珠，训得两个守卫唯唯诺诺只敢点头应是。
“发生什么事了？粮仓重地是谁胆敢在此造次？”一道威严的男声从门后传了出来，人未至而声先至，紧跟着一群人从粮仓内走了出来，为首的中年男子瞧见童老，眼皮轻跳，赶紧凑上前做了一揖。
“不知道是您老亲至，刚才多有失礼。不过您老前来，怎么不提前派人知会一声，这样我们也好提前做好准备。童老您要不先进我屋里坐坐，喝杯热茶，这大老晚的也不方便，不如等到天亮了再查看也不迟啊。”中年男子陪着笑脸要迎童老进门，目光扫过童老身后的阮孟卿和陈珈兰几人，眼底多出了一丝警惕。
“不知这几位是？”
“哼，喝茶倒不必了。”童老负着手冷哼道，“我身后这位是京城来的督查使阮大人，你前头带路，领大人们前去看看咱们这一处粮仓，若是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反馈解决。”
中年男子面色一僵，暗叫不好，脸上却正经道：“既是督查使大人亲至，本不该阻拦，但前两日李大人正吩咐过我等，凡要查看粮仓之人，皆需得他首肯。几位大人不如稍坐片刻，待小人去李大人府上通报一声再……”
“放你娘的屁！”童老失态地怒骂了一句，也顾不上当着阮孟卿等人的面是否失礼，怒气冲冲道，“真当我老头子老糊涂了啊？他姓李的小子会越过我来给你们下命令？到底是你们在管这粮仓呢还是我在管？啊？真要是真的，我前两日时怎么就没听说过？”
李大人今年四十有二，在童老眼里还算得上是小子。
“童老您别生气，这就是前两天发生的事，几乎您前脚走李大人后脚就来了，临了才对我们吩咐了这么一句。这不是咱们几个还没来得及同您报备么，假如您不信，等李大人来了自然可以向李大人求证。”中年男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脸上的委屈之色叫人看得真切，全然不似作伪。
“哼，等他来了我自然要是问个明白。”童老冷哼一声，负着手往粮仓里走去，左右倒是没人敢拦他 ，“老头子我和诸位大人现在就要看一看这粮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看哪个敢阻挠。”
中年男子看看童老头，又看看阮孟卿等人，露出无奈的苦笑：“是是是，小人这就给几位大人在前带路。”
阮孟卿倨傲地点了下头，跟在二人身后迈开了脚步。这时候的他总算是显出了身居高位的贵气与傲气，沉静如水的表情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势。
一直跟在他边上的陈珈兰没有注意到他这转瞬间的气势变化，她盯着中年男子队伍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卒趁着众人谈话的时机悄无声息地脱离出去，直到见他的身影彻底融入夜色，才转过头扯了扯阮孟卿的袖子。
阮孟卿顺势侧过头，微微俯下耳朵：“嗯？”
以他对陈珈兰的了解，对方必然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
“我刚刚看见有个人趁机跑了出去，可能是去和那个李大人通风报信了。”陈珈兰淡淡地说出自己的推测，尽管她自己也清楚她都能发现的事情，阮孟卿很难不会发现，但不提醒一下她又觉得过意不去。
“让他去。”阮孟卿冷笑，“他们越是如此遮遮掩掩，越显得心虚。到时候就算那李大人不来，我也定然要去会一会他！”
“既然你有所准备就好。”听他说果然知晓，陈珈兰点了点头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阮孟卿看了她两眼，轻笑道：“你看起来很关心我？”
“毕竟我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还想要借你的东风去京城，当然要关心你。”陈珈兰白了他一眼，将手从他的袖子上收了回来。
阮孟卿拍了拍稍有些褶皱的袖子，眼底划过一丝浅浅的笑意，犹如蜻蜓点水掠过湖面，漾起点点涟漪。
很快，波纹敛去，重归平静。
二人并肩走入仓库。
童老与中年男子持着火把等候在那，既担心光线不够明亮看得不够清晰，又唯恐火星滴下落在粮食上，不得不高举着火把将其维持在一个微妙的高度上。
“这夜里确实不太方便……”中年男子讪笑着，但在场的人里他的身份算是较低的，也没什么人搭理他。
阮孟卿朝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接过了童老手中的火把，其余的则纷纷上前解开了麻袋。
“倒地上。”阮孟卿沉声吩咐。
一袋袋黄澄澄的谷粒倾倒在地上，童老拿起笸箩舀了一把拿起来就着火光看了看，手指轻捻，半晌后沉吟道：“阮大人，没有问题。”
陈珈兰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抓了一把谷子捻了捻，又拿到鼻子前嗅了嗅，紧接着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新谷里混了旧谷，童老先生，你确定没有问题吗？”
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在童老头说完之后突然开口，一个个都把目光转向了她。
陈珈兰波澜不惊地摊开手掌，近百粒稻谷静静地躺在掌心，看起来丝毫没有差别。她竖起手掌轻轻抖了抖，谷粒簌簌掉落到地上，看着众人各不相同的表情，她没有任何停顿地说道：“新谷的水分比较足，陈放久了的则要干瘪一些，且长期放于地窖干燥，气味也有所差异……”
“可以直接去地窖看看。”她对阮孟卿如此建议道。
童老头听了她的话，又低头去看谷堆，用手拨拉了一阵，也发现了不同。他刚刚光顾着注意这谷粒里有没有掺杂其他东西，却没有料到竟然是新旧混合，既然如此，那么地窖里还有余粮吗？如果没有……
“去地窖。”阮孟卿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出了仓库。
才走出没两步，不远处忽然火光冲天而起，把阮孟卿阴沉的脸色在浓厚的夜色中衬得愈发狰狞。
“不、不好了大人！地窖和其他几个仓库走水了！”
平日里一直好好的，偏偏他们今天过来就突然走水了，这是把阮孟卿当傻子呢。
陈珈兰嘲讽地看着那几个慌忙跑过来报信的守卫，他们倒是无知无觉，尽职尽责地在阮孟卿面前演着戏。阮孟卿的眉越拧越紧，咬牙看向漫天火光，目光冷得像是要结出冰来。
“好啊，你们真是好啊！”
火是蓄意放的。
一把火下去，管你里面装的是新谷旧谷，是粮草还是杂草，没有什么是烧不干净的。地窖和仓库为保粮食贮藏长久而力求干燥，周围水源也少，靠人力一桶桶运水扑火还不知道要灭到什么时候。